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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不期而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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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不期而會

原來, 你不想醒來,是這個原因。

應知離闔眸,掩下眼底的情緒。

他同意了這個小小的請求, 從蘭月渡的夢裏離開後,他將沈睡的她徑直抱回了夢裏,安放在了夜色星海中央的一小片雲上。

蘭月渡傷得很重, 但幸而她身體裏蘊含的法力仙術正在不斷自我治愈, 毋需任何外力相助。

無數星光好奇地圍湊了上來, 它們探頭探腦簇擁在雲的周圍, 瞧著躺雲裏的姑娘,一個個都楞住了。

她恬靜美麗,青白色的衣裳幹凈整潔, 身體隨著呼吸有微微起伏, 唇畔含笑,看起來像睡著了, 還在做一個好夢。

可是, 誰也不知道她多久能醒。

應知離站在星海裏, 垂目看了一會兒雲裏沈睡的她,輕輕轉身離開了。

他行走在星海間,一圈一圈漣漪漾開, 半晌後,他又來到了另一處夢境,那裏靜好平和, 坐落著一室古樸典雅的藥堂。

應知離在藥堂外站定了,靜等了片刻, 沈聲喚道。

“傒龍。”

隨著聲音落下,青瓦房梁上逐漸顯現出一位赤巾大冠的幼童。

它一看到應知離眼睛就怒發沖冠, 一副氣呼呼的模樣。

“你是誰?將我封在此地幹什麽!快放我出去!我要去找堂主!”

傒龍沒有認出他的身份,簡直快氣到七竅生煙。

“你這個人牙子!強盜!竊賊!”

應知離被數種突如其來的稱呼砸得頓了一瞬,慢慢一一解釋道。

“這裏為夢境虛妄之地,蘭月渡如今也在此處,我乃世人夢中的神明。”

傒龍一聽更急了:“原來是你!我聽蘭珩說起過你!他見過你後將你的身份調查的一清二楚,原來就是你當年拋棄堂主!還辜負她!如今還將她和我囚禁在此處!”

它越說越激動,越說越生氣。

“你這個負心漢!薄情郎!無恥之尤!天殺的忘八!戲臺上的陳世美都沒你道貌岸然!”

“堂主當年怎麽會對你念念不忘呢嗚嗚嗚。”

應知離挺震撼:“……”

不愧是曾跟隨過蘭珩與蘭月渡的室精,遣詞造句真精彩。

他也沒反駁,只是耐心地等待著傒龍罵痛快了,罵得口幹舌燥不得不停下,才不徐不疾開口了。

“蘭月渡失憶,我需要你的幫助。”

傒龍剛歇下,一提起這個又氣起來了:“你還好意思開口!蘭珩仙逝,春神隕落,她沒了師父沒了兄長!不問都眾人如今最掛念的就是她了!你憑什麽將她囚禁在這裏!”

應知離很平靜:“我知道。”

傒龍只覺得自己又怒火中燒:“你要將她關多久!上百年?上千年?”

應知離不為所動:“這要看她自己,多久願意醒來。”

傒龍急的想哭,又生氣又難過:“你必須將她還給不問都!她一直不出現,大家會誤以為她死了的!多少人在等她呀!”

不止不問都,整個四海都在等她。

空氣靜了片刻,傒龍沒聽見反駁聲,它一擡眼,被應知離的神情嚇了一跳。

只見應知離氣定神閑,沒有半分惱意,看起來依舊和顏悅色。

他只是慢慢地,笑了。

他笑意越來越濃,讓傒龍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應知離微笑:“那就讓所有人都以為,蘭月渡死了。”

“畢竟,她從不屬於此世,她沒有任何責任要去拯救誰或庇佑誰,哪怕四海十洲毀天滅地了,也與她毫無幹系。”

“這個世界,沒有強留下她的道理。”

“瘋子!”傒龍沒太聽懂他後面說的話,但不妨礙它明白,知離夢神要瞞天過海,向整個四海十洲瞞下蒼靈上仙的存在。

傒龍氣得發抖,手裏幻化出槍戟就想跟他拼命。

“蘭月渡如今在我手裏。”應知離不得不以言語要挾來強硬制止它的沖動,“我無意對她如何,但我若真想私占她,你們沒有任何阻攔的餘地。”

傒龍持戟的手在抖。

應知離不為所動地笑了:“我說了,她如今失憶,而我需要你的幫助,在她醒來後,我會放她去重新尋回所有。”

傒龍深深呼出一口氣,卸了氣般重新坐下,手中的槍戟消失不見。

它終於想起了以前曾聽其他室精提起過的一句忠告——不要輕易得罪夢神,畢竟是個生靈都會入睡,只要入睡就意味會受夢神管轄,而謝天謝地夢神是個好人。

傒龍不得不妥協:“你想怎麽做?”

見它不再焦躁,應知離的笑意平和幾分:“我只想以夢引導她重歷過往,重新刺激她的情緒。”

他將如今的困境大致闡述於傒龍,也言明了將它封存的理由。

就這樣,這只小小的室精只能留在夢裏,它被允許去看望沈睡中的蘭月渡,也被允許偶爾離開夢境前往現實去做它想做的事。

蘭月渡沈睡不醒,傒龍因此被迫與夢神相處了一段時間,這段時間以後它也被迫承認——好吧夢神確實是個好人,他沒想害堂主。

夢神說,得選一個最不會妄動因果的法子,去介入醒來後蘭月渡的生活。

對此傒龍頗有主意,興致勃勃道:“我要模仿話本裏的故事橋段!我要扮演負責給堂主指點迷津的機關術精怪!嗯,還要給自己起個新名字!”

應知離正在照例維護夢境,沒擡眼:“隨意,你自己去造個機關,造好後我會在上面暫時賦予我的部分權能。”

傒龍一溜煙兒跑沒影了。

數日後,它抱著個小機關回來,一本正經地要求夢神將它與堂主的神識相連。

可要神識相連,必須以藥堂的房契為媒介,畢竟那是它與蘭月渡存在聯系的證明。

“很好,房契呢?”應知離用法力檢查了它狀態,難得抱臂沈默了。

總不能是他封存藥堂時遺失在懷安國的戰火硝煙中了?

傒龍委屈巴巴:“應,應該是被蘭珩上仙封存在仙盟了。”

應知離眉心一跳:“……我去尋。”

他因此離開了夢境。

但房契被保管嚴密,哪怕是他亦是無力獲取,他不得不因此妥協,又悄然回了一趟不問都,來到蘭月渡故居,取走了她的幾件衣衫,又順手帶走了一棵她很喜歡的樹。

離開前,他在她閨房裏看見了她寫的日劄玉簡。

上面瑣碎淩亂的記著不少內容,應知離怔了片刻,只一眼就明白了她寫下這些的目的,他笑了笑,一並帶走了。

翌日發現宗門莫名其妙丟了顆樹的不問都弟子:“虞掌門救命啊!進賊啦——!”

……

蘭月渡依舊躺在星海雲裏,沈睡將近五百年,直至所有外傷都已然痊愈。

她的神情恬淡溫柔,一如往昔。

傒龍擔心過無數次堂主會不會永遠不願醒來,可對此,應知離只是什麽都沒說。

他只是在每日維護夢境結束後,會穿過層層星光漣漪後留在她身邊,靜靜守著她。

他倚坐在星光裏,偶爾會輕聲為她念一些故事,有神話,有志怪,也有傳說,聲音好聽極了。

偶爾,他也會將她故人親友的夢帶到她身邊,想以此影響她,如果能喚醒她,就更好了。

可蘭月渡依舊安靜沈睡。

傒龍越來越焦慮,應知離卻異常平靜,仿佛毫不擔憂似的。

傒龍急了:“你怎麽能這麽冷靜的啊!我看話本裏常人要碰上這種事,起碼不說瘋了,那也得失控失態什麽的吧!”

這話說得直白幼稚,聽得應知離唇畔不自覺揚起了一笑。

他嘆道:“我瘋了,她的記憶怎麽辦呢?”

傒龍楞住。

只見應知離點了點他自己太陽穴的位置,溫和一笑。

“她的一部分過往,在我這兒呢。”

話音一頓,應知離眸色一斂,目光回過去,又籠在蘭月渡身上。

“在還給她以前,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出事啊。”

傒龍看著看似雲淡風輕的夢神,不吭聲了。

它恍惚覺得,夢神不是沒瘋,只是堂主還活著,堂主的失憶還需要他,所以他勒令自己保持鎮定,可他無意間流露出的狀態,就像是早已規劃好了死亡,然後平靜等待著。

夢神會死嗎?

傒龍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

會的。

傒龍記得,蘭珩曾說過——世間司掌法則神明一旦隕落,那天地精氣就會重新再凝結出一位全新的神明司掌法則,但就外貌本質而言,都已不再是原來的神了。

所以,神明的死亡其實比六道生靈的死亡更殘忍。

連輪回都不存在,比魂飛魄散更徹底。

傒龍忍不住打了寒噤,躡手躡腳一聲不吭地飛走了。

應知離依舊一如既往地守著蘭月渡,而他也確實在想一些事——他知道,小姑娘想要找回記憶,就意味著必須拆下無情道的枷鎖,而這一枷鎖,又與她與性命相連。

但是別怕。

應知離擡手,輕撫上蘭月渡的眉眼,描摹拓印。

我會解開你的無情道,我不僅要尋回你的情緒,歸還你的記憶,還能保下你的性命。

他的指腹從她的眉眼漸漸向下,像一記羽毛拂過去,柔軟而輕。

但是,除此之外,我還要為你做一件事。

那將會是一件很好的事,你見了,一定會喜悅開心,而我已經能想象到你笑起來的模樣了。

指尖在蘭月渡的唇畔停住了,他似乎是想到了蘭月渡的笑容,連帶著,自己的唇畔也揚起了。

所以你必須要醒來。

可假如你不再願意醒來,我該怎麽辦呢。

我能拿這樣的你,怎麽辦呢?

應知離守了她很久,從天明到天暗,守到夢境又升起來了,他不得不離開。

他站起來準備離開,可在轉身的最後,他到底還是回眸再看了一眼她,看著她平靜的睡顏,就又停下了離去的腳步。

指尖一攥,又一松。

一直強行鎮定的理智,到底還是失控了一瞬。

應知離緩緩欠身,身體俯過去,氣息罩著她,驀然,一吻落在她的唇上。

柔軟的唇與唇相貼著,他親著沈睡中的她,這個吻,停留了很久。

他與她呼吸相交了很久。

“你的名字,叫祈清和。”

星海中的夢越來越多,無聲催促著,終於,在月亮徹底升起來的時候,他才不舍似的,慢慢地起身離開了她,轉身離去。

而在他轉身看不見的時候,蘭月渡的眼睫,仿佛破繭蝴蝶般輕輕顫了一下。

他不知道。

說起來,那只是五百年後最尋常的一天。

當蘭月渡的眼睫再次輕輕顫動時,圍攏在她身邊的星光嚇得一激靈,雲彩嚇得一激靈,連重新回來看她的傒龍也嚇得一激靈。

星與雲與傒龍都不可置信地嚇壞了,它們相互簇擁著,急急忙忙飛馳著去呼喚正在維護夢境的夢神。

夢神怔了一剎,轉瞬折返回來,他的手貼在蘭月渡額間,輕輕感知了一會兒。

蘭月渡的眼睫又顫了一下。

夢神說,她確實要醒來了。

於是,星與雲與傒龍更緊張了——這意味著它們那個策劃已久的,幫助她尋回記憶的計劃要正式開始了。

夢神沒再說話,只是將蘭月渡從雲彩裏輕輕打橫抱起,走出了虛妄,將她輕放至一處平坦柔軟的草地間,而後不容置疑地帶著戀戀不舍的傒龍走遠了。

傒龍淚眼汪汪地縮在石頭後面躲著:“我們多久能和她見面?”

夢神言簡意駭:“取決於她多久能找到你的房契。”

傒龍猶豫不決:“那,那我們可以一直悄悄跟在她身後嗎?別讓她發現?”

夢神頓了頓,閉目道:“可以。”

傒龍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於是,一位神明帶著一只精怪,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跟在了一位青衫姑娘身後,他們看著她醒來,陪著她游歷,終於等到了他們牽掛的姑娘,走到了仙盟。

他們的重逢,是故事的起點。

也是故事的間章。

而夢神也一如他許下的約定,從頭到尾都陪伴在她的身邊,陪著她救下同窗師姐的妹妹,陪她將流浪在外的小師弟撈回來,決不幹涉她的因果。

他甚至無動於衷地看著她與一直愛慕她的人再相見。

夢神想,哪怕失憶後的她另有所愛,只要那個人能動搖她身上的枷鎖,能喚醒她的七情六欲。

那自己也沒什麽好怨懟嫉妒的,甚至甘願為他人作嫁衣裳。

在將一切記憶與情感歸還於她前,他的喜歡從來無關緊要,也微不足道。

最後,當她尋回了所有,卻依舊不顧一切地再選擇他時,夢神才終於妥協,在虛妄星海裏遲遲交還了,他與她之間一直被藏起的過往與秘密。

終於,大夢初醒。

……

祈清和睜開眼睛。

她忽然像溺水者浮岸後一般輕輕喘著氣,整個人扶靠在應知離懷中。

“清和?”

擔憂的聲音從身前傳來。

“清和,看著我。”

祈清和擺擺手,表示自己沒事,只是低頭看著雲舟下的星河倒影,思維有一瞬恍惚。

她終於徹底體悟到“大夢初醒”四個字的具體含義——仿佛真切地去經歷了酣暢淋漓的一生,餘下的,只有悵然若失。

“我沒事。”祈清和調整著呼吸,“我只是……還在盡全力整理我獲知的信息,腦海裏有點亂。”

應知離輕輕摟著她,指尖逐漸有流光環繞:“我帶你回去休息。”

祈清和聽著就一個激靈去攏他的手,制止道:“我,我已經睡夠了,你讓我跟你說說話。”

應知離笑了:“行,你想說什麽呢。”

祈清和平息了方才不穩的心神,認真道:“我只是沒想到自己來自另一個世界。”

應知離不由得思索著:“嗯……很難接受嗎?”

祈清和搖搖頭:“接受是沒問題,我現在正在慢慢回想起很多事,畢竟很多事對當年的我而言,都太殘忍了。”

比如親手封死回家的路,哪怕再來一次,她也受不了。

“而且我來到這個世界,遇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你。”祈清和抽出手,埋怨似的撲上去捏他的臉,“你居然不早說,夢神先生,你可真能瞞!”

明明你我的相遇是最初最早,但我當年不僅第一個遺忘的就是你,如今到最後,也才想起你。

“真能瞞真能瞞!”祈清和越想越不解氣,恨不得咬他,“我要中途跟別人跑了怎麽辦?我的天我就是在完全失憶,七情六欲又被封了的狀態下重新愛上的你啊!”

應知離一貫好看驚艷的臉如今淪陷她手裏,不禁笑了:“也不是不……”

他本來想說,自己早就做好了她跟別人相愛的準備。

可話還沒出口,她就又湊上來狠狠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就像他平日裏對她做的那樣,活學活用地去緘住他的言語。

“你得慶幸我真的足夠愛你。”祈清和又開始捏他的臉,自己像河豚似的氣鼓鼓,“看在我這麽愛你的份上,夢神先生,你最好老老實實交代你當年為什麽不要我。”

她只能得知她視角所發生的事,如今回憶一幕一幕像碎片一樣再度回歸,到底還是存了不少疑問。

應知離被她如今的模樣逗樂了,難得心情很好,不緊不慢回答著她所有的困惑。

然而,一樁樁一件件講完,他卻不著痕跡地壓下抹去了自己有著“所夢成真”這一權能事實。

祈清和問了很多事,比如他為什麽不見她,比如他為何會沈睡。

可問了這麽多,她卻一句都沒再提起她的家鄉,也沒再提自己如今要怎樣離開這裏。

應知離眸子斂了一瞬,到最後,終於主動提及了:“你不問問,你的家鄉嗎?”

祈清和楞了,沈默了很久很久,卻反倒釋然笑了:“回不去的地方,就不再想了。”

她有一晃而過的失神,很快,被應知離捕捉到了。

“我挺喜歡這裏的。”她看似心情不錯地玩著他的頭發,“說得我回去了,就能舍得這裏的人似的。”

應知離安靜地看著她,凝著她神情。

祈清和不得不承認:“我師門上下都在這裏,我在這裏生活了幾百餘年,已經真的屬於這裏了。”

她看著他,實在沒忍住又湊上前在他唇畔咬了一口,理直氣壯道:“而且,你也在這個世界。”

“所以於我而言,這裏已經是我的第二個家鄉了。”

應知離笑了笑,無奈地揉著她的頭發:“那你只能在我這裏住下了。”

你打破了無情道最後的束縛,已然回不去現實了。

祈清和挺坦然:“行呀,夢神先生,餘生多多指教。”

沒關系,我心甘情願被夢囚禁。

她再次傾身上去,這一次不再是咬了,而是一記溫柔的吻覆在他唇上,訴說著被封存了多少年的,藏在心底的喜歡與思慕,苦澀與思念,終於毫無保留的宣之於口了。

她手臂主動勾住他,毫無章法地去主動吻著他,用自己的唇齒去索求他的氣息,去索求他的註意,去索求他的兵荒馬亂。

應知離只是縱容著她的胡作非為,直到身下被她燎起了炙熱,他終於不得不捺住她,無奈道。

“再鬧下去,就沒法收場了。”

“那你忍著。”祈清和伏在他懷裏,當然感知到了他的溫度,毫不客氣地拒絕了,“你不是一向最擅長的就是克制與回避我?瞞了我那麽久,現在不準欺負我。”

應知離唇角揚起,喉嚨裏滾過胸腔共振似的笑聲。

在氣息與氣息纏連裏,他安靜聽著她想說的話。

他聽見她的唇齒在告訴他,呼吸在告訴他,心跳也在告訴他。

她說,我愛你。

他想,夢也愛你,所以夢絕不會囚禁你。

夢只會,給予你最想要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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